漂在洪水里的图书，困在暴雨中的出版人

文|豹变

上百家图书库房被淹，上千万册图书受损。一场来得迅猛的暴雨，让本就艰难的图书行业雪上加霜。暴雨中的出版人，如何自救？

(资料图)

"我们的仓库被淹了。"

8月1日晚，中图网微信公众号推送的一篇文章引发关注。文章称，河北涿州的中图网仓储中心被洪水淹了。尽管中图网员工一直在努力自救，但无奈洪水猛烈，最终只能放弃库房里的400万册图书，回到办公楼第四层，等待救援。

这次暴雨的受灾中心涿州，是出版业的库房重镇，北京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园区距北京市中心直线距离约46公里，多家出版社将库房和物流中心设立于此。

8月1日，北京图书公司时代华语发布《致客户函》："受北京暴雨影响，我司库房所在的地区受灾严重，水电中断，道路不通，库房进水深度高达两米，所有图书被泡水，损失惨重……"据《南方周末》报道，时代华语近八千平米库房存书约360万册，几乎全军覆没，预计损失高达2.2亿码洋。

"我们做的都是精品书，本身成本就比较高，很多其他损失还没算进去，比如这期间很多订单发不了货也是一个问题。另外，很多市面上找不到的绝版书，包括我们自己收藏的书都被泡了，这部分的价值没办法评估。"时代华语新媒体负责人刘军告诉《豹变》。

紧接着，8月2日，图书品牌"未读"官方发布涿州库房相关回应称，截至目前，西南物流涿州园区依旧断水断电人员禁止入内，所以无法获取"未读"所在库区的现场一手信息。未读表示："具体损失金额很难准确估算，但保守估计至少是千万级码洋、百万级实洋以上"。

8月2日上午，中图网被困员工已经被安全转移。在社交媒体上，也可以看到其他身处涿州的出版行业人员陆续报平安。

人没事，或许是到目前为止，这场暴雨中传来的最好的消息。

"我们就是靠书活着的"

中图网的仓库和部分办公地点挨在一起，在距离西南物流中心南侧约10公里的位置。据《出版人杂志》报道，在这场洪水中，它的受灾晚于书籍仓库大量聚集的西南物流中心。

多出的几小时窗口期，让员工们不断尝试做点什么来抢救。但当一楼多高的洪水迅速袭来，人都被困在楼上，书更是难以保住。

中图网员工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图片显示，接近下午两点时，水开始漫过大门口的防汛沙袋。库房里，不少人在尝试灌更多的沙袋。这是一个图书仓库，墙上挂着这样的标语："书永远是足够的，它们从不停止爱读者。"

水是8月1日下午突然涨起来的，几乎难以抵挡，救书几乎不可能。仓库门口有卷帘门，能够起到一点隔绝作用，但是水太急了。"哎，有一个卷帘门没能顶住。"在现场的同事说。大约在当天下午5点，一小时前还没有积水的雨棚里，水已经涌到小腿。

到了夜里，雨势和水势都变得更大。"从夜里9点开始，水涨得很快，从一楼涨到二楼，可能只用了不到一小时。"道光（化名）也在中图网工作，他的工作暂时不需要到场办公，暴雨开始就待在家里。他住在9层，暂时安全。道光的一部分同事被困在了办公室。

水开始淹没红绿灯和树梢的时候，涿州几乎变成了海。中图网在涿州的办公楼有四层，被困的同事不断向上转移。所幸，他们始终跟外界有联系，也因为及时传递出了附近毒气泄漏的消息，让救援物资的递送变得有的放矢。

8月2日凌晨两点，被困的几十人当中，开始有人被救出来。早上6点，有半数的员工被转移。上午9点，所有的被困人员全部转移。

大约在中午12点的时候，有此前被困的中图网员工对《豹变》表示，目前他们都已经被安排了住处，也收到了水和食物。被救出来的时候，水已经淹了四米多，快到二楼。

目前，中图网仓库受损的情况还无法具体统计，但可以确信的是，仓库内400万册图书已经全部被泡，这几乎是他们的全部身家。

中图网主要卖特价书和折扣书，折扣力度在原价的5折甚至以下。2016年，他们位于海淀的的线下书店关闭，主要销售渠道开始转为线上。2018年，这家开了20年的书店又随着北京疏解非首都功能产业的浪潮，将库房搬到了涿州。

如果还想要线下买书，只能参与"库房淘书"活动。因为疫情，这个活动直至今年3月份才重新"复活"。这也是洪灾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次"库房淘书"。有媒体报道称，3月的活动，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3000多名书迷。因为库房灰大，主办方还为读者准备了挑书的手套。

这些淹没在洪水中的书，曾经在很多个明媚的日子里，在阳光下闪着微尘。但对于中图网的员工来说，这一切更加现实而残酷。"我们就是靠书活着的呀，书毁掉了。"道光说。

二十年的野草，溺在一场大雨里

野草书店老板赵亮，同样感受到了暴雨中的无助。

"已经淹了，20年的积蓄和汽车都淹了。"野草书店经理赵亮拒绝了电话采访，他所在的安置点信号不好，此前打来的电话全都听不清楚。

这场大雨来得迅猛，气象信号和应急响应几乎是追着降雨云团跑。

7月28日到29日，涿州市连续发布数次预警，要求全市各级各部门立即启动暴雨灾害应急响应，按照预案要求全力做好强降雨防范应对工作。

7月31日清晨，赵亮还没有睡醒，书店库房的房东叫醒他，说发洪水了。早上7点，赵亮所在的西刘庄村水位已经到了小腿处，赵亮的车已经无法开出村。

临河的西刘庄村的水位上涨速度也超出所有人的预料，不到20分钟，水淹到了赵亮的大腿处。"太快了，根本来不及抢救书。"当天下午，水位已经涨过腰部。

撤离之后，位于涿州的其它图书出版社的求救信息开始在社交网络上传播。同行里有人在努力堆沙袋，挣扎着抢救一些图书，彼时西刘庄村的水位已经5米高了。赵亮说："有哪个村子可以高过5米啊？快两层楼高，整个村子有一半的房子看不见了。"

赵亮不敢去想库房里的两万多册图书如今是什么状况，村子里的水位还在上涨，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。

和出版社披露的庞大损失数字相比，野草书店的2万册图书共计超过35万的损失数字显得非常渺小。但对于野草书店这样的小型独立书店而言，两万册图书和一辆汽车，已经是赵亮经营书店二十年的全部积蓄。

2022年2月，野草书店位于海淀区成府路的门店到期后，赵亮的书店转为线上经营，他带着二十年的所有家当——巨量的书和一辆车，搬到了这个图书库房的聚集地。

"这里是物流中心，出版社的集中地，发货方便！"对于赵亮这样的独立书店店主来说，涿州无疑是一个性价比极高的选址。单是西刘庄村一个村庄，就有数个出版社的库房，目之所及是一库一库的图书，不管是上游进货，还是下游给顾客发货，都非常方便。

不只是野草书店，很多像赵亮一样的卖书人在2017年之后也陆陆续续从北京搬到涿州，光是他认识的就有几十家。

而野草书店从2004年在北京大学校内的物美超市地下一层商铺开业以来，就始终以售价便宜著称。2017年6月，北大校内商铺竞标失败，野草书店将门店搬迁到了成府路113号金泰超市地下一层，就在北大教师宿舍区附近。2019年租约到期后，赵亮又在成府路117号地下一层找了新的店址。

在图书业已经不算景气的当下，凭借着"便宜"这个简单粗暴的指标，野草书店即使是举步维艰的独立书店一员，还是努力随处扎根，春风吹又生。

野草书店从北大校内搬离后，校内的老师学生仍是他的老顾客，习惯买了书之后存在店里，有空的时候一次性去取。野草书店里总是分堆放着很多顾客订走的书。

数次迁徙后，赵亮一个人就是一家书店，拥有了7个微信号和5万多名微信好友，这个习惯也在朋友圈的"网店"保留了下来。被水淹过的库房里，也放着很多顾客已经付了款，还没来得及发货的存书。

老主顾发来微信关心他，赵亮还担心着这些订出去的书，"有些书不好找了，不知道怎么赔给他们。"

鲁迅在《野草》里写道："野草，根本不深，花叶不美，然而吸取露，吸取水，……各各夺取它的生存。当生存时，还是将遭践踏。"赵亮并没有想到，野草书店真如野草一样努力生长了二十年，在石丛里扎下根来，却溺在这场大雨里。

赵亮唯一的销售渠道——野草书店的朋友圈，停止更新在7月30日。和往常一样，配图是赵亮选出来的书："特价图书，经典图书，好书很多，错过就没有了，您需要吗？咱们可以快递到全国各地！"

涿州图书产业，去往何方？

由于图书的特殊性，其受灾后的补救措施极其有限。8月2日下午，童书出版单位步印文化的仓储主管郑瑞刚刚到达天津。最近两天，他紧急前往周边城市，考察三河、保定等地，寻找备用仓储点。

2017年，北京市开展"疏解整治促提升"专项行动。那一年，图书出版行业的印刷、物流、仓储产业链陆续启动外迁，从北京转移到周围的廊坊（永清县）、涿州、沧州（肃宁县）等地。

2017年，郑瑞也跟随公司仓库一起，从北京搬家至河北涿州。他未曾料到，今年的暴雨在短短几个小时内，就冲垮了他和同事奋斗了几年的事业。

涿州市气象台2023年07月31日11时46分继续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："预计未来24小时内，我市全部乡镇降雨量将达到200毫米以上"。步印文化的图书仓库位于西南物流涿州园区内，是第一批受到洪水影响的图书仓库。

步印文化的自有图书仓库分为两个库房，总共约3400平，存有图书大概价值7000万码洋。郑瑞告诉《豹变》："7月31日中午，员工们中午出去吃饭时还没有问题，吃完饭回到库区，积水就已经没过车了。"

车辆无法进入库区，步印文化仓库的工作人员只能蹚水进去抢险，做了一些管控措施。但由于水位瞬间上升，工作人员无法抢救图书，只能先关窗关门，组织人员紧急撤离。

郑瑞表示，由于目前整个涿州市都在抢险，仓库无法进入，具体情况还不清楚。

"往好处想是大概淹一半书，能抢救出来剩下的。但是现在来看水位已经固定的情况下，泡过的图书是会往上返潮的。到现在已经超过48小时，图书浸泡这么久，抢救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了。我们已经跟公司上报要做好损失一切的准备了。"他说。

步印文化表示，针对重点品，他们急需寻找云仓衔接应急发货，并同时准备寻找新库房，做后续发货备选，也希望能够申请一些灾后政府补贴，"受损太严重了，希望政府给一些支持，或者提供一些渠道。"

涿州整个图书行业的人都在也在尽力让公司和行业重新运转，时代华语新媒体负责人刘军说："预计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，我们会增加人员去把仓库清理出来、重新安置，现在已经开始把一些热销书安排了加印，让整个环节先动起来。"

步印文化的编辑小宇告诉《豹变》，不少书友都自发表示"能帮一点是一点"，即使是泡水书籍也愿意购入一些，但受到洪灾影响，书籍泡得都是污水，即使塑封也有通气孔，不是完全封闭住的，很难再二次利用，也没办法当废品卖，只能全部报废处理掉。

另外，一位图书行业的工作人员告诉《豹变》："由于书定价和实际价格一般会差很多，难以估价，而且很多图书库房条件也一般，达不到投保标准，所以大部分公司都没买保险。"

而在中图网被淹的仓库墙上，还挂着一句标语："书籍是为生命买的保险，是为得到永生的一小笔预付款。"